嗜肝者当然快乐

未知 2019-03-19 16:44

“唉,猪肝吃么?”与一位不甚太熟的朋友约饭,点菜时一心想要夹带点私货,结果立马被附议“点点点!猪肝鸡肝都是我的菜”,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一股找到同好的惊喜从心头涌起,两人又特别默契地追加了一道卤鸡肝,最后吃到抓心挠肝,关系也不自觉近了很多。

“重口味俱乐部”里,肥肠党、脑花派都是大派,肝脏爱好者却默默的、不动声色地自成一排。其实,肝是动物体内胆固醇合成的地方,爱肝的人,才算是深谙了内脏食用学的奥义。

鸡鸭鹅鱼猪牛羊的肝,煎烤、做酱、油炸甚至生食,只要厨师去除了它的腥味,马上就能感受到脏器特有的微苦,混合着胆固醇的脂香,在口中攻城掠地,馥郁得整个人仿佛要飞起,那是肉类和蔬菜都不能给予味觉的高光时刻。

今天,就来为肝脏正名。不爱肝的人,可能只是没有找到一只正确的肝。

你的第一次吃肝体验,很大可能缘于猪肝。猪肝门槛不高,每家每户餐桌上都有这么一道,也都做出了各自的style。像北方人就喜欢浓重墨彩的勾芡,东北的溜肝尖,老北京的炒肝,都是饱肚的硬菜,一口下去,两三块嫩肝伴着浓郁的芡汁,实在。

南方水气重,什么菜式都愿意拿来爆炒一番,湘西人有土匪猪肝,大块猪肝加本地红辣椒和大蒜,快手炒制,香辣、厚实,也足够野,称得上是肝界“辣妹子”。四川人民则独爱一味肝腰合炒,猪肝切片,猪腰切花,大火炒至六分熟,加木耳和大葱片,大火一烹,肝片脆腰片嫩,能就下两大碗白饭。

再往南,到了汤汤水水的南国,猪肝也逃脱不了做汤的宿命,广府人家常版本是配菠菜做猪肝汤,复杂些的,菠菜换枸杞,再来点猪肉、粉肠、猪腰、猪心一起入沸水,就成了好彩头的及第汤。台湾作家朱天衣就很馋一道家常版的猪肝汤,曾写文回忆说,以前每当父亲熬夜通宵写稿,隔天早晨母亲便会煮一碗佐以姜丝、小白菜的猪肝汤补元气,她常常忍不住在一旁看到嘴馋。

台湾人的麻油猪肝汤,与麻油鸡类似,是真正的“妈妈味道”。一般母亲刚生产完,家里的外婆便会做,从婴儿时期,小孩子就尝过麻油猪肝的味道了。不过麻油并非我们印象中的亚麻籽油,而是芝麻烘焙炒后冷压而成的,其中的黑麻油比猪肝还要深上几个色号,出汤后味道极为浓郁。猪肝因为有了姜片和米酒的加持,荤腥味消失得全无踪影,即便吃得再饱,也会被诱惑得再硬喝下两碗。

不过这时候,你基本还是幼儿园水平,对猪肝的喜好也多半因“初恋滋味”,祖祖辈辈们的味觉基因在作祟。

慢慢地,你开始接触一些不那么家常的猪肝,像江苏靖江的金银肝、台式的粉肝,还有滇西北的吹肝——将新鲜猪肝用插入的麦竿儿吹胀到最大,然后撤掉麦竿儿,胀大的猪肝经过一个冬天,颜色慢慢变深,就可以食用了。蒸笼蒸熟、放凉、切片,蘸料。你夹起一块吃了口,第一反应:猪肝还能有这样的口感!你开始学会了猪肝下酒。

酒能去肝腥,基本上是通识。老川菜里有道竹荪肝膏汤,是国画大师张大千的最爱,做起来也讲究得多,中途便加了绍酒去腥。先将猪肝捶成茸状,滤出汁液,再加蛋清、绍酒蒸,直到肝膏浮出水面为止,吃起来毫无纤维感,所以内行人又叫“推沙望月”。

张家大厨在老饕大千调教下,这道肝膏汤做得出神入化,一度引来大千的恩师曾熙登门拜访,点名要吃一吃他家的肝膏汤。后来火锅串串至上,可惜了这道功夫菜。

等你爱上了猪肝,就算小学毕业了,可以朝着鸡鸭鹅肝前进了。鸡鸭鹅很有意思,体型一个比一个大,肝的口感却一个赛一个嫩滑。

这三种家禽肝可能一开始并不为你所好,你会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体积比猪肝小得多,做法也单一,三分做酱,七分卤制。

更可气是鹅肝,被西餐供了起来,居于高阁,一点不亲民,吃起来也完全没有内脏爱好者那种心向往之的豪迈架势。

但相信我,你会慢慢喜欢上的,以前欣赏不太来,回头看可能是未开化的口腔在作祟,鹅肝那种绵密的、细腻的触感,一点点嫩滑加一点点柔脆的微妙平衡,是大块头的猪肝无可比拟的。切开来颤巍巍,蘸点蒜汁,来点甜型白葡萄酒,一切都是高饱和度的热烈,在那当刻,你愿意与生活无条件和解,甘愿沉沦于最原始的口腹之欲中去。

说到口腹之欲,你可能还要向五郎学习学习。《孤独的美食家》第五季里,叔因腰痛住了院,清汤寡水地吃了几天,出院后第一顿便是被葱山覆盖着的纯鸡肝盖饭,待葱和鸡肝拌开,五郎就完全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儿。

鸡肝的另一种隐藏打开方式,你也可以在这部日剧里解锁,第一季开篇,叔进了东京门前仲町的一家烧鸟屋,点了数十种串,一下被鸡肝串击中,烤制的鸡肝表皮微焦,边缘略硬,油花一个劲儿往外冒,撒上香辛料或是刷上酱汁,看着五郎叔大口吞下,你隔着屏幕,留下了一滩口水。

另一条引导你爱上它的途径,就是吃鱼肝。日本人的饮食哲学里有个词叫“一物全体”,意思是每一种食材都要用到极致,不能浪费,对于鱼来说,鱼肝也是宝,也要吃的。

鳗鱼肝其实算常见,东京稍微地道些的鳗鱼专门店都会备有鳗鱼肝汤,作为鳗鱼饭的标配呈上,基本就是清汤,一两块鳗鱼肝和几小块没有味道的麸,也不会下味噌,要的就是鳗鱼肝原始的清苦味,用来解鳗鱼饭的厚重。

也有直接拿来煮或者烤的,竹签穿上,配合鳗鱼饭同款酱汁和山椒粉,是和鱼肉不一样的韧感。不过吃的时候你要稍微收敛一下脑洞,因为鳗鱼肝看上去实在有些瘆人,头部宽,尾部拖着一根细长小尾巴,第一眼看到会有异形之感。

鮟鱇鱼就更丑,扁平鱼头,等宽的血盆大口,谁能想到这么丑的鱼却拥有世上最温柔的肝脏,以鮟鱇鱼肝为主力的鮟鱇鱼锅,是日本冬季料理的王道,大片的绯红,甘香,丰腴,稍加炖煮,配些山葵和醋汁,就往嘴里送吧。

齿间滑过的,将会是一种完全超出经验值之外的物质,似乎介于牛奶和云朵之间,但又保留了前者并不虚无的口感,和后者无比轻柔的触感,根本无需咀嚼,就能在舌头融化。

此时你大概率已经沦陷,开始明白肝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大学课程里,脑洞就要大开了,学会欣赏各种奇幻的肝脏料理,羊的,兔的,鹿的,甚至生的。

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初到张家口,遇上黄蓉扮的假小子偷食馒头,出于怜悯请她吃饭。“转头向店小二道:快切一斤牛肉,半斤羊肝来。”从小在塞外长大的他,以为牛肉羊肝便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了。北京的百子湾有家新疆食坊的烤羊肝,每一片上挂着一咕噜羊油,炭火炙烤下,油和肝缠绵悱恻胶着,嫩而不膻。一口下去,你感觉自己穿越到了金庸的江湖里,好一个快意恣睢。

与热烤对应的,还有冷吃的兔肝。你认识的很多自贡人,只要一说到炒冷吃兔,两眼都像接通了380伏的电压,立刻亮堂起来。

兔肝毕竟娇贵些,锅里多炒一分钟,辣椒少放一点儿都会影响口感,一粒粒吃着沙软细嫩的兔肝时,脑子里想的不再是“怎么可以吃兔兔”,你开始懂得:杀掉只是谋杀,吃掉才是真正的尊重。

你的舌头越来越挑剔,开始以神农尝百草的劲儿尝试各种猎奇肝脏,北欧风干的鹿肝,东瀛红烧的甲鱼肝,厦门的酱油水鲨鱼肝,你已经接近大学教授水平了,可以朝着肝脏爱好者鄙视链顶端的生食出发了。

生猪肝,生牛肝,牢记这个生字,这种原始野蛮的肝脏味道,很少有人能懂,可是它带来的口腔快感,那种轻微的血腥味、滑溜弹牙的口感,能把你带回到某部cult片里去,你人事皆忘,宛如上帝,那种感觉是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此刻你的人生,还剩下最后一个遗憾没有吃到河豚肝,河豚最毒也最美味的部分,如果是最后的晚餐,你会希望是这一道的。

吃河豚肝,是一项极限运动,是踩着生命线跳舌尖之舞。1975年,时年68岁的日本知名歌舞伎演员坂东三津五郎(八代目),在日料店师傅推荐下吃了四份老虎河豚肝,四小时内就一命呜呼了,离开时,还脸露笑容。蔡澜先生评价说,不失为一种好的死法。

很硬核的死法,你也这么想着。

现在日本没什么地卖野生河豚的肝脏了,蔡生在微博上透露了个线索,在九州北部,一个叫大分的地方还有河豚肝可吃。“那是家做了三百年的老料理店,吃肝只批了最外层的部分,而且放在水龙头下冲水几小时,才能放心。吃过后舌头有点麻痹,那只是传说而已,通常是不会感觉到的。”

网友在微博下问他,先生,这么爱吃,会不会得脂肪肝?

先生回以一句:当食客的条件。

还有一句,所谓美食,总是从牺牲一点点健康开始的。

而这些,也是你,作为一名硬核肝脏爱好者,准备好要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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