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经济火车头跑不动了？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这是中国坊间对主引擎作用的朴素理解。这种理解用来观察欧洲经济主引擎——德国经济的发展似乎也同样适用，特别是随着德国2019年年内两次下调经济增速预期，让市场对于2019年欧洲经济的发展前景并不乐观。

德国经济怎么了？做客本期欧时经济茶座的专家们认为，德国经济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在于外部环境恶化带来的出口下滑，德国经济内部也存在重出口、轻内需等结构性问题，如果处理不当，甚至可能导致德国经济陷入衰退的风险。不过，专家指出，必须看到德国政府采取的各种应对措施，包括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所持态度的积极转变。

做客本期欧时经济茶座的专家有：

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 赵俊杰

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员 朱宇方

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副教授 周方

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经济教研室主任 徐四季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 刘明礼

2018年9月18日，一名参观者在德国柏林国际轨道交通技术展上经过展出的列车。该展会每两年举办一次，是全球轨道交通领域规模最大的专业盛会。（图片来源：新华社）

德国经济“叫醒铃声”半年内响起两次

近日，德国政府宣布将2019年经济增速预测值由1%再度下调至0.5%。此前，德国政府已于1月将2019年的经济增速预测值从2018年秋季的1.8%大幅下调至1%。

对此，德国联邦经济与能源部部长彼得·阿尔特迈尔（Peter Altmaier）表示，该预测结果主要是受到全球经济降温、贸易冲突增加以及英国“脱欧”影响德国出口这三方面的影响。

作为欧洲经济增长的火车头，德国经济的景气扩张已持续了数年。但这一趋势在去年下半年开始遭遇挑战。2018年第三季度，德国国内生产总值相比第二季度下降了0.2%。这是自2015年初以来该国经济首次出现下滑。

对此，德国官方曾解释称，由于欧盟出台了新的排放标准WLTP（全球统一轻型车辆排放测试规程），不少德国车企在第三季度短暂停产，导致汽车行业产出下滑。德国经济部当时预测，待这一因素的影响逐渐消退之后，德国经济会很快恢复增长。

然而德国经济发展似乎不如官方预期的那样乐观。稍早之前，德国多家研究机构联合发布的春季经济报告也不乐观。报告预测显示，2019年德国经济增速将降至0.8%。这一预测数据较去年秋季1.9%的预期大幅下降。德国哈勒莱布尼茨经济研究所副所长霍特穆勒甚至认为，德国经济持续多年的连续稳定增长已经结束。

但阿尔特迈尔强调，当前正在经历的经济疲弱预计将在2020年得到克服，下调经济增速应当被视作“叫醒铃声”。他预计明年德国经济增速将重回1.5%，这是因为德国就业市场作为影响经济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并未受到影响”，正保持良好发展态势，“这是保证消费需求旺盛的基础”。

外向型经济：德国对外部环境的敏感度超过其他工业大国

在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赵俊杰看来，导致德国经济下滑的主要原因在于出口恶化，特别是英国“脱欧”影响德国出口。德国是英国最大贸易伙伴，随着英国“脱欧”进程焦灼，两国贸易已受影响。据德国经济研究所估测，若英国“硬脱欧”，这种影响还将加大，德国对英国的出口可能剧减57%。其次，美国对欧盟和中国挑起贸易争端以及新兴经济体市场走软等因素也拖累德国出口。受上述事件影响，德国2018年贸易顺差比2017年下降8.1%。

对此，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员朱宇方亦表赞同。朱宇方表示，德国经济对外部经济环境的敏感度超过任何其他大型工业国，从股市反应就能看出这一点。2018年，德国股票DAX指数因意大利大选和法国“黄衫”运动而出现的跌幅分别超过意大利和法国本国股指，德国上市公司中出口型企业的比重也超过其他工业国。换言之，德国经济对出口的高度依赖、主要出口市场的疲软以及外部经济环境的恶化很可能使“出口”这个一度最强劲的经济增长引擎转变为德国经济最令人痛苦的劣势。

朱宇方指出，2018年德国出口较上年增长2.4%，出口总额连续第五年创新高，但相较2017年6.2%的增长率，出口增速的放缓态势非常明显。这与近期的几重外部冲击有关：美国总统特朗普挑起贸易摩擦；2018年大选之后，意大利的股市大幅下行，经济景气指标亦受重挫；英国“脱欧”问题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与公投前的2016年相比，2018年德国对英国出口下降了7%；法国的“黄衫”运动打击了企业信心，使商业环境恶化。

朱宇方进一步指出，欧元区整体经济增长亦放缓，欧盟委员会预计2019年欧元区经济增长率将从2018年的1.8%降至1.3%。此外，土耳其和阿根廷货币贬值几近失控；2018年10月的巴西大选中，右翼民粹主义候选人上台；全球互联网产业陷入寒冬，这些因素都对德国经济此类外向型经济发展不利。

2019年4月1日，参观者在德国汉诺威工博会上观看大众公司展区展出的汽车底盘。（图片来源：新华社）

结构性痼疾：重出口、轻内需 经济受制于不可控因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朱宇方看来，过分重视出口是德国经济结构失衡所在，且由来已久。观察21世纪以来的德国经济，面对全球化带来的竞争压力和增长乏力的问题，德国主要立足的是降低成本、促进出口，而非增加内需和投资。一方面，以施罗德的“2010议程”为代表的一系列社会保障领域的改革大幅提升了劳动市场的灵活性，在降低失业率的同时也抑制了工资和社会福利开支的增长，压低单位劳动成本意味着提升德国产品在国际市场的价格竞争力，促进了德国的出口；另一方面，欧元的引入导致德国货币被低估，同样有利于德国的出口。

数据显示，21世纪初，德国出口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占比尚不足1/3，占比56%的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远高于出口。而到了2018年，德国的出口占比已升至近47%，消费占比则下降至52.5%。

朱宇方认为，以上数据意味着，德国经济的主要拉动力源于海外市场的需求，其直接风险在于：虽然“德国制造”有自己的说服力，但出口毕竟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其他国家良好的经济景气，世界市场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德国的经济增长，而且这些外部环境的变化对德国而言几乎都是不可控的。

对此，赵俊杰亦持类似意见。据赵俊杰分析，德国政府的财政紧缩政策在应对欧债危机时发挥了显着作用，但长期紧缩却抑制了国内消费，导致内需不足和居民消费水平增长缓慢。此外，社会福利支出过大，限制了政府的开拓创新。德国社会福利支出占GDP比重达30%，不少支出主要用于应对人口老龄化和庞大的难民群体问题，亦拖累了经济发展。

欧洲经济火车头会步入衰退吗？2019年是关键一年

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副教授周方认为，尽管一系列数据表明，德国经济不太可能在今明两年步入下降通道，但是若要像之前乐观预计的那样保持未来几年较快增长，难度将越来越大。而中期德国经济下行的拐点也有可能提前到来，特别是考虑到全球经济秩序和人口变迁带来的不确定性对德国经济构成重大挑战。难民问题的缓解一方面降低了德国政府的政治压力和经济负担，但另一方面，德国始终面临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不足的严重问题。若缺乏移民的补充，德国经济的长期发展将难以为继。

那么，应该采取何种措施积极应对可能提前到来的衰退呢？

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经济教研室主任徐四季指出，目前德国经济不利因素反映在国内和国外两个方面：一方面德国国内出现了内部暂时性生产能力的瓶颈，特别是人口因素。另一方面，在外部，德国的经济框架条件不稳定，比较突出的就是贸易争端和英国“脱欧”问题。

徐四季认为，德国政经界应对两大挑战的基本策略已经比较清晰：随着全球多边主义的衰落，德国希望能够增强区域一体化，即欧盟在经济方面的塑造功能；面对国内劳动力的减少以及生产能力的瓶颈，德国希望通过工业4.0迅速促进经济结构的变迁。

徐四季强调，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德国政府极为注重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节制。德国非常希望借《2021-2027多年期欧盟财政框架》谈判重新调整欧盟的财政秩序。此外，面对欧元区出现的通胀压力，德国希望欧央行适时收紧货币政策，实现欧央行货币政策的正常化。

赵俊杰则表示，德国经济能否在短期内走出“技术性衰退”，主要取决于三个因素：劳动力、资本和技术创新。目前来看，德国制造业及内需拉动经济的根基尚未动摇，德国劳动力虽然不足且老龄化，但就业率较高，加之近年来薪资有所提高，相信内需会有所扩大。德国政府已意识到财政紧缩的风险，正采取较为宽松的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在资本市场和技术创新方面，德国也有自身优势。因此，从后劲来说，德国有能力走出停滞，而2019年则是关键一年。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刘明礼则强调国际合作的作用。

刘明礼认为，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理念的一个具体主张就是缩减贸易赤字。而中国和德国都是贸易顺差国，也是特朗普保护主义政策的主要目标。两国应该通过良好合作，更大程度上谋求共识，扩大合作空间，包括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寻找合作机遇。

4月份德国商业景气指数转跌 制造业增长乏力

出乎经济学家此前普遍预测，被视作德国经济重要晴雨表的慕尼黑ifo经济研究所4月24日公布的4月份德国商业景气指数由上月的99.7意外跌至99.2。

中新社报道，此前ifo德国商业景气指数在连跌六个月后，于2019年3月获得大幅回升。在4月指数公布前，经济学家普遍预测当月的商业景气指数将继续增长，预期可达到99.9。

然而，最终调查结果却出乎经济学家预料，德国企业管理层不仅对当前经营状况评价不佳，对未来6个月的预期也表现出悲观情绪。

调查显示，制造业领域商业景气状况持续走弱。贸易企业以及出口依赖型企业感到其发展状况不甚理想。巴登-符腾堡州银行首席经济分析师乌韦·布尔克特表示：“外部因素，如贸易保护主义以及英国脱欧，都给德国经济发展带来了负担。”

与2018年经济取得1.4%的增长相比，德国联邦政府已将2019年GDP（国民生产总值）增速预期下调至0.5%。不过，德国政府对2020年仍抱有乐观预期，认为增速或将达到1.5%。

德国复兴信贷银行经济分析师克劳斯·博格表示：“德国在经历短暂的经济低迷，但不会出现经济衰退。”

ifo商业景气指数每月公布一次，是在对大约9000家德国公司开展调查的基础上得到的，被视作德国经济的重要晴雨表。